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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作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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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王殿下不戴面具的樣子?”將軍鬼手中正盤著兩枚剩的棗核,聽碧嵐一問,棗核悻悻地收了起來,不大痛快地清了清嗓子,“怎麽沒見過?他不就跟一剝了殼的雞蛋似的,長得一點兒品味也沒有,還沒這兩棗核霸氣。難堪大任,委實難堪大任。”

碧嵐笑了笑。

她已經習慣了,將軍鬼不管評價鬼王殿下任一方面,最後都無一例外要跟“難堪大任”四個字聯系掛上鉤。

棗核的尖端硌到了手,將軍鬼攢眉咬牙,忍不住嫌惡地連切了好幾聲。

碧嵐眼神閃爍,話鋒一轉,“將軍鬼大人,那,你可會作畫?”

“作畫有什麽難的?豆芽小菜一碟罷了。”將軍鬼想也沒想,扔了棗核,挽起繡滿大芍藥的袖子,“少淵上神可是誇過我,說我畫畫的水平,可是不輸丹青妙手呢。”

碧嵐一楞,眼中隨即浮現出驚喜的神色。

“將軍鬼大人能不能幫我畫一幅畫?”

“若是別人,別說一幅筆墨,就算只有一個字,老子都不想給的。但既然是你小碧嵐……”只要不提鬼王殿下,將軍鬼心情便是尚可,頭頂便是晴天。

他搓了搓手,扭過頭招招手,吩咐鬼婢去拿筆墨紙硯,又轉過臉向著碧嵐的方向問,“畫什麽?刀槍劍戟還是斧鉞鉤叉?”

碧嵐搖了搖頭,尷尬一笑,聲音很輕,“我是想讓你幫我畫沒有戴面具的鬼王殿下。”

“什麽?”將軍鬼瞳孔放大,凜然一驚,袖口的大芍藥一陣抖落、也像瞬間失了色一般。他側首避開,心寒齒也冷,“你要我畫他作甚?畫他又不能辟邪,畫他多浪費我橫溢得不得了的才華。有這趟功夫,還不如帶你去看看我新得的魔神後卿的劍。”

碧嵐素來知道將軍鬼的脾氣,本不願再多做勉強,她吐出一口氣,心中攀扯著這個法子已經斷了、那以後到底怎樣才能知道面具下的那張臉長什麽樣子。

但將軍鬼罵罵咧咧了一會兒,又倒了半天鬼王如何不做鬼的苦水後,眼瞅著碧嵐神思不屬以為她因為自己剛剛的拒絕受了多大打擊。

將軍鬼眉一豎,腳一跺,終於還是不忍心碧嵐失望,頭一扭,走到書案邊,嘩啦啦地鋪開了紙筆畫卷。

“罷了罷了,上回是鬼王殿下因我發難,才連累了你遭池魚之殃去了林兮閣。小碧嵐,這幅畫,權就當我給你賠不是吧。”

話及末梢,將軍鬼手腕靈活一曲,伏案抻紙,無比專註地緊盯著筆端。筆觸便如同他袖口的大芍藥一樣緩緩盛開。將軍鬼描完了曲線,又描直線,描完了直線,又沾著顏料歪歪斜斜地填充。咬著筆頭,一會兒輕筆,一會兒重彩,一個細節也不放過,可謂是揮墨潑毫,一揮而就。

一開始,碧嵐屏氣靜息,大氣都不敢透上一口。待將軍鬼畫著畫著,她的臉色變得漸漸白一陣青一陣。等他徹底畫完,無比得意地展示給碧嵐看,指腹與畫卷摩擦出沙沙聲時,碧嵐的臉像被粗沙擦拭過,已經面容模糊全無顏色了。

她幾乎哭笑不得,“鬼王殿下他的眼睛怎麽瞧著跟墨沱兒一樣?”

將軍鬼不以為意,甩了甩筆上的餘墨,加深了那個墨沱兒。“太久沒畫了,筆禿了些。”

“我雖然沒有見過鬼王殿下的樣子。” 碧嵐呆呆看了一會兒後又收回目光,“但這幅畫上,感覺只有他的佩劍畫得最為漂亮傳神。”

“別說,我雖然平日有一萬個理由不服他,但他佩劍上的玉劍首,我見過一次,當真瞧著招人稀罕,我一直記到了現在。”將軍鬼砸吧了下嘴,繼續一本正經地描補,語氣十足地自信,“要我說,兵器嘛本來就是主角,人才是配角。你看啊,你要我畫他不戴面具的樣子,我也畫得有鼻子有眼的,畫得多好。再說了,他長什麽樣本來就不打緊,小碧嵐你饒了我,你就別挑茬找錯了。”

說到這兒,將軍鬼看了看畫卷上的玉劍首,不由得恍惚了下。

思索前事之下,他總覺得,鬼王殿下的玉劍首,他從前在哪兒見過,但從鬼王不久前回到鬼界,他後來卻再也沒看到過——

真真遺憾。

碧嵐哭也不是,笑也不忍,接過畫卷,卷了起來,用術法變作小小一卷,收進袖口裏。

這幅畫還真是——

畫了也等同於完全沒畫,要誇也只能誇它畫得有鼻子也有眼睛了。

一想到摘掉鬼王面具求證之事路漫漫其修遠兮,碧嵐忍不住嘆了一氣,起身準備向將軍鬼作別,“將軍鬼大人,我得走了。我一會兒還得去找情花鬼姐姐跟她帶個信。鬼王殿下只同意了讓她多休沐一段時間,再去殿裏當值掃灑,沒同意她辭掉掃灑侍女的事。看來只有她自己再去求個情。”

將軍鬼一臉深沈地搖頭晃腦,擺擺手與碧嵐作別,“一介鬼王殿下不惜為難兩個小女鬼,難堪大任,委實難堪大任。”

……

碧嵐揣著將軍鬼給她捎帶的一大包沈甸甸的零嘴兒,深一腳淺一腳地離開了將軍鬼住處。

她本來想著既然順路,怎麽也得去往生海看一看。

幾百年間,她習慣了待在往生海,往生海裏的靈蟲也習慣了她的存在。

每次她一去,它們透明的魚身就會自深得發暗的綢綠裏巴巴地游過來。她跟人說話的時候,它們就乖巧地把頭徹底埋進往生海,只輕輕地吐著泡泡。沒有人找她訴苦,只有她一個人眼眸低垂對著往生海自言自語講起醴淵,講起沈昀的時候,砰砰砰砰,靈蟲淡粉色的心臟像是能感知她所有情緒,在它們體內跳來跳去,就像隨時都要蹦出來一樣。

一段時間沒去,她心頭委實還是有些不舍。

結果,她還沒有挨著往生海的邊兒,便被一道無形的水障彈到了腦門,整個人連帶被逼退了數尺。

碧嵐摸了摸額頭,一臉莫名其妙,不過還好,不知道她這會兒是不是被撞得頭腦昏沈了,她的額頭感覺不到痛,身上也沒有傷,反而有點涼津津的舒服感。

翹首遠眺了一眼往生海,碧嵐反應不過來,無奈地走前一步,擡起了手,準備再去探探這不知何時多出的水障是怎麽回事。

一直目睹一切,本來都走過了的一個青面鬼看不下去了,終於忍不住又折回來,拉住了碧嵐,叮囑她道:“你這個小鬼,修為不濟,膽子還不小。鬼王殿下設了水障,我們鬼界之鬼近來都沒法靠近往生海,你沒看見那邊立著的牌子嗎?”

碧嵐摁了摁額角,順著青面鬼大哥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見路邊一個披拂著層層銀光的方寸玉牌,上面寫著“鬼界之鬼勿近往生海”。

她剛剛一路走來,一路望天,基本都在想事。確實才沒留心註意。

“多謝青面鬼大哥提醒。”碧嵐看著水障之上的霭霭重雲,不禁感到後怕。眼前的青面鬼大哥,一看修為就不淺,可他提及水障時卻一臉肅然惶恐,她剛剛雖然沒有感覺到疼痛,但保不齊都是痛極而產生的幻覺。

好險好險。

若她再撞一次,僅剩的那點兒修為怕是都要盡數折在裏面。

碧嵐望海興嘆,“鬼王殿下設了這水障不願讓我們靠近,莫不是這段時間想好好整改下往生海的水質麽?”說完,朝青面鬼行了一禮,再次表達謝意。

本來修為就不濟,走路又不知道看路,這下莫不是還被水障徹底撞成了傻鬼?

面色鐵青的青面鬼聽了碧嵐這話,跟活鬼見了人一樣,他反覆搓著自己的手,就像剛才扯過碧嵐袖子的手沾上了汙穢一樣嫌棄。

青面鬼一臉不悅地揮手,“快走吧,以後別跟鬼說我今天救了你。”

“還有,你頂著一身綠皮本就晦氣,別在殿下面前晃悠,殿下的心思以後也莫要亂猜。”

見碧嵐已經識相擡腳離開,青面鬼心中不知為何又生出了一些忿忿。

他一想起她種種做作行徑,忍不住沖著碧嵐的背影繼續吼,“他再是脾氣好,也是上位者,他跟我們就不是一個階層的鬼。你別把他想得太寬容了,小心哪天折了命都不知道怎麽回事。”

碧嵐止住了步子,頭也沒回,面上沒有多的表情,但語氣卻很堅定。

“他不會的。鬼王殿下跟傳聞裏一樣,他是一個再好不過的鬼。”

……

碧嵐從往生海折回,往情花鬼姐姐住處走。

她一邊低頭,挑挑揀揀選著將軍鬼給她打包的零嘴兒,一邊想著先前的事,無奈地笑了笑,心裏多多少少感觸。

將軍鬼,情花鬼姐姐,還有剛剛那個青面鬼大哥。

好像鬼界的鬼都是這樣,容易刀子嘴豆腐心。明明好幾次她發現了將軍鬼其實也沒有那麽討厭鬼王殿下,明明情花鬼姐姐也從來沒有真的瞧不起她,明明幾乎第一次跟她搭上話的青面鬼大哥更多地只是想表達對她的關心,但大家總是說話劈了叉一樣言不由衷。

那,鬼王殿下他會不會也是這樣,口是心非?

碧嵐正這麽想著,思緒卻被一陣突如其來的杖擊聲打斷。

她咬了咬牙,循聲望去,發現一群獸鬼正在執行杖刑。

杖刑之下的女子,不斷呻/吟告苦,她的身子裊娜有致,一張臉皮卻是亂肉翻卷,被鬼域冥火燒焦了的五官分辨不清,模糊得可怕,每一層翻卷的白肉邊緣帶著一層鬼域冥火獨有的赤紅黑邊。灰白沫子直堆在她嘴角,上面順著爛肉邊緣蠕動著密密麻麻的血筋。

她到底犯了什麽事?

碧嵐倒吸一口涼氣,胃裏一陣翻滾,她還從來還沒見過這樣的鬼。

她記得,鬼域冥火,是那位令人如沐春風,見之忘憂的鬼王獨門之術。

青面鬼大哥的話,再次響起在耳邊。

“他再是脾氣好,也是上位者,他跟我們就不是一個階層的鬼。你別把他想得太寬容了,小心哪天折了命都不知道怎麽回事。”

碧嵐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等再睜開眼的時候,心中已是一派清明。

“不。”

……

“碧嵐姑娘,你快救救我。”

就在此時,杖刑下的女子渾濁的眼裏也看見了碧嵐的身影。她大喝一聲,扭動著身體,猛地朝前一磕,碧嵐躲閃不及,小腿被她攀住,女子枯草一樣雜亂發臭的長發跟著纏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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